哒哒哒——
打破城郊夜晚宁静的不是马蹄声，而是厉鬼索命的号角。
至少在她听来是这样。
紧紧吊在她后面的追兵完全没有放弃的念头。看样子，不抓住或者杀死她是不会罢休了。
伏在剧烈颠簸的马背上，伤口难以愈合，红色液体撒了一路。
全身唯一还算完好的地方只剩下那张五官清秀的脸。
咳咳——
呛在喉咙的液体被咳出，染红了唇。
那是血，但不是她的血，或者应该说那不是人类的血。
血是人类的生命之源。但对于她来说，应该算是维持身体活动的燃料。
因为她已经不能再被算作『人』。毕竟，人不可能少了一颗心脏还能行动自如。
她是没有心脏的。推动血液流动全部依靠身体里的血精石来完成。
包括造血器官，她全都没有。她的身体自然也不会制造血液。
所以，她得在身体里注入别的动物的血。
而目前流淌在她体内的正是一种异兽——白线猫的血液。
受此影响，她的夜视能力也大为提高，身体更加协调，动作也更为敏捷。
但是同普通人一样，大量失血后，等待她的依然是陷入休克的结局。
虽然她并不会死去，但注定也会进入沉睡。就像是烧干了油而抛锚的汽车。
她紧紧的抓着缰绳和马鞍，努力维持着趴伏的姿势，不让自己坠马。
身体固然因疲惫和伤势而痛苦，但更加痛苦的是她的『心』——当然不是指心脏。
她没有想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就再次遭人背叛了。
而这次背叛她的女孩，甚至还是让她差点生出要尽力守护的心意的人。
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或许那根本就算不上背叛，一切都是自已自作多情、一厢情愿而已。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当那个叫克拉拉的女孩如此果断地强行切断了两人缔结的契约之时。
她的内心确实感到刺痛，痛彻心扉。
想要哭出来。
即便这个契约只不过是她和她的雇主一手打造的骗局。但真正陷入局中的，却是她自己。
「你的同情心太丰富。真的要接替我的位置？」
回忆起龙胆对自己说的话，她不禁想到。
曾经认为自己能够感同身受他人的痛苦，理解和体谅别人是一件幸运的事。
但现在，接二连三的事情告诉她，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人都是自私的。
即便如此，她现在——
仍感幸运！
始终坚信世界上存在的美好之物，就算永远都生长在黑夜之中，也一直心怀找寻光明的希望。
永不放弃。
［是啊，情绪真的很丰富呢……都这个样子了，还想这些。］
她又对自己的多愁善感感到有些好笑。
明明身后追击自己的骑士，可都是火焰荆棘花剑士营的好手。
情况不容乐观。不出意外的话，她是无法脱身了。
头感觉越来越昏沉了，身体也渐渐乏力。血液的供给明显陷入了紧张状态。
又是这种濒死的感觉，充满了神秘。那种意识渐渐被抽离的感觉，犹如毒品一般令人沉醉。
死亡——这种对于人类而言，最为奇异，一生仅有一次体验的神秘感觉。
她一点也不向往。
她知道死亡绝对不是什么解脱。那种自己的存在一点点被抹除的感觉，让她想要发疯。
她只知道活着才有希望。
活着就能创造无限的可能！
所以，活下去！
求生的意志是如此顽强而不可思议，以至于她渐渐昏暗的视线都感觉再次明亮了起来。
［希望这不是回光返照。］
她又一次在心中自我调侃。
顺着乡间小道，穿过广阔平坦的农田。色彩缤纷的星辰点缀在黑色的天幕之上。幽蓝的月亮夺走了大部分的光芒。
遗憾的是，在场的人都无暇欣赏。
马蹄撞击地面的噪声倒是惊起了几声狗吠。
茅草屋里的村民们必定无法再安睡，但也无人打算一探究竟。
事不关己，还是莫要去揽那闲事为妙。兵荒马乱的年代，看热闹也需要不少勇气。
而这些只想着吃饱穿暖，仅仅维持着人类生存的最低标准的村民，显然不具备这种探索未知的勇气。
他们胆子最大的时候，也就只有在瘟疫到来时，集合在一起烧死几个『女巫』罢了。
愚昧和无知才是本泰兰大陆的主流。人们以愚昧为荣，因无知而感到辛福。
天为什么是蓝的？太阳为何东升西落？世界有多大？皇帝真是神钦定的？
鬼才会去想这些！一切都听『圣教』的就好了。
神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只需要跪在地上，低下头颅，亲吻神像的足尖。再奉上你十分之三的收入，以示真诚。
如此便能得到庇佑。心怀敬畏地将安全感寄托在一个见都没见过的，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但在本泰兰，被尊称为『神』的至高存在，就居住在茅利斯的波利各亚雪山之上。
不过，就算是这些尊贵的『神』，也有头疼的时候。
为首的被称为『圣皇』的那一位，因为这关乎『神』生死存亡的大事件，和她达成了一个协定。
也就是她所谓的任务，同时也是她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遗憾的是，雇主交给她的任务，现在可以说已经不能再糟糕了。
目标人物——克拉拉与她解除了契约关系。因此她无法再得知克拉拉的行踪。
克拉拉和护送她的骑士乘船脱离，但敌方想必也会派遣战船拦截。
克拉拉仍未脱离危险。
［希望克拉拉能够平安无事。］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讽刺和虚伪，自己一个被舍弃断后的棋子，居然会反过来担心棋手。
［虚伪就虚伪吧，不是一直都这么活着吗？］
而且，她的任务确实与克拉拉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克拉拉遭遇不测，那任务必定陷入僵局，再难以进展。
这不会是她期望的结果。
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有人利用了你、抛弃了你，你还得反过来为她祈祷。
抱怨同样也是没有出路的。
［而且还很蠢！］
地平线上，渐渐升起一道漆黑的帷幕。
她知道那是森林，夜间骑马在森林里狂奔是不可能的。
［都是不识路惹的祸啊！］
意识到自己走上了一条绝路，她无奈地笑了笑。
她这段时间反倒笑得很是频繁。除了哭之外，笑或许是最能表达人心情的方式了吧。
她并不打算放弃。
「战斗！直到最后一刻！至死方休！」
她再次想起了龙胆的话。
［最近这个家伙，倒是经常在我的脑子里出现啊。］
她快速翻身下马。咬着牙，蹒跚着走进黑漆漆的树林。
火焰荆棘花剑士营的剑士们像狼群一样，紧跟在她身后。
「快！别让她跑了！」
第一小队的队长井井有条地指挥着自己的部下，想要在统领大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有着塞外民族鲜明特征的黑发男人，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的伤口。
乌岳恒回忆起今天早上少女那凌厉的一剑，仍心有余悸。
少女留了一手，放过自己一命。
虽然他也是遭人暗算，不然胜负还未可知。并且乌岳恒也清楚，对方放过自己也是形式所逼。
冒然斩杀自己，只会让她也陷入死战。
但是，那少女终究留了手。
乌岳恒不喜欢欠别人的。
同时，他隐隐觉得少女可能知道些什么。盘问完了，如果确认她不是敌人，就找个机会放跑她。
乌岳恒暗自决定。
火焰荆棘花剑士营的剑士们点着火把，沿着少女滴落在地上的血迹，散开搜索。
树林里那些灌木上的倒刺对少女的女仆装很不友好——总是会挂住衣服。
［或许现在该叫乞丐装更为贴切。］
她又在和自己开玩笑了。
现在却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不得以而为之。
随着身体剧烈运动而不断在愈合与撕裂之间反复摇摆的伤口——那剧痛令她清秀的五官都变得扭曲不堪。
她感到身体变得越来越沉重，腿里好像被灌了铅一样。
也多亏了那该死的不断撕裂的伤口。不然，她早就合上眼睛，累得睡着了。
眼中的画面越来越黑，像是有人在她眼前蒙上看一层纱。
她知道，这副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
她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些死去的亲人、战友在向她微笑。
他们在向她说着什么。她听不到。但那些声音直达她意识深处。
他们在说，「加油！」
她已经无法维持身体的平衡了。她倒在地上，开始用手爬。
她所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路』。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一片黑暗之中凭着感觉往前爬，她好像又看到一团红色的火。
她有感觉，她知道那就是希望的光芒。
奇迹从来不会自己主动降临。
奇迹由人类自己创造。
正坐在篝火旁边大快朵颐的银发青年，一脸惊愕地看着从树丛中爬向这边的垂死少女。
「哎，麻烦总是会自己找上门。」
银发青年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向垂死的少女。
「她在这边！」
远处传来的呼喊声让银发青年迟疑了一下。
［看这动静人还不少。是来找她的吗？真是个大麻烦啊！］
银发青年正要转身离去，却注意到了少女身上破烂的女仆装。
她仍然在奋力地往前爬。
「好吧！我发誓，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银发青年咒骂了两句，一把将少女横抱在怀中，开始寻找藏身之处。
意识到有人正在帮助自己的少女口中艰难地挤出两个字，「谢谢！」，便沉沉睡去。
希望，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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